9月4日上午9点,在沧州市文物保护研究中心的办公室里,48岁的王建打开密码柜,拿出一件待修复的瓷器仔细琢磨。一旁的工作台上放着自造的油画刀、口腔压舌板等修复工具。这些看似“跨界”的工具,都是他多年修复工作中摸索改造出的“宝贝”。
王建是一名文物保护工作者,20多年来,他始终与“碎片”为伴,将支离破碎的历史拼接完整,让文物重新“开口”讲述曾经的故事。
“拼图”
“我大学学的是工艺美术专业。”王建说,这恰好成为他日后修复文物的“基本功”。
毕业后,王建进入当时的沧州市文物局工作,起初,他并未明确自己的职业方向。直到多次跟随团队外出考古,看到其他文物修复师将一堆堆破碎的陶片、瓷片,一点点复原成完整的器物时,他被深深震撼:“原来真的有人能让‘残缺’变回‘完整’,能让千年前的东西重新‘活’过来,我也想做这样的事。”
带着这份热爱与向往,王建主动申请学习文物修复,从最基础的文物清洗、碎片分类做起。刚开始,面对堆积如山的碎片,他毫无头绪,不知道该如何找到拼接规律。
为了攻克这个难题,他把碎片按质地、颜色一一编号,白天在工作室里反复比对,晚上回到家还在笔记本上绘制拼接草图。
“那段时间,满脑子都是碎片和器物的轮廓,有时做梦都在找契合的接口。”正是这份执着与专注,让王建快速入门,逐渐在文物修复领域站稳了脚跟。
在王建看来,文物修复本质上就是一场漫长的“拼图游戏”,只是这场“游戏”没有现成的图纸,每一块碎片都藏着历史的密码,需要工作人员耐心解读。
在沧州,出土的文物以瓷器、陶器为主,完整的器物可遇不可求,送到王建手上的,大多是碎片。而他的工作,就是在这些碎片中寻找关联,让文物恢复原本的模样。
让文物重获新生
2020年,一座汉墓的发掘让王建遇到了一件让他爱不释手的文物——中华田园犬陶塑。
当时,墓中出土了数千块陶片、瓷片,王建和同事们花费了大量时间,根据碎片的质地、颜色、纹饰,将属于不同器物的碎片逐一归类。
在这堆杂乱的陶片中,一组中华田园犬的碎片吸引了王建的目光。这组碎片中,陶狗的下巴处相对完整,一颗颗尖尖的牙齿清晰可见,只是两条后腿缺失,无法确定其原本的动态姿势。
王建对着陶狗缺失的后腿琢磨了两天,始终找不到满意的修复方案。
为了还原陶狗的站立姿态,王建开始在网络上搜索汉代陶狗的照片,最终打印出20多张不同造型的汉代陶狗图片,一张一张仔细比对,最终选出了一条最符合手中陶狗“气质”的姿势。
确定后腿姿势后,他和同伴便全身心投入到修复工作中。
经过两个多月精心修复,这件原本濒临“消失”的陶狗重获新生。
修复完成的中华田园犬陶塑长约50厘米,高约40厘米,颈部戴着项圈,嘴部微张,露出微微上卷的舌尖和几颗清晰可辨的犬牙,造型惟妙惟肖。“瞧,将近2000年了,现在看还是很漂亮!”王建每次提起这件作品,眼中满是自豪。
如今,这只陶狗多次被其他县市相关部门借去展出,向观众展示汉代工匠的精湛技艺。
然而,并非所有文物都能像这只陶狗一样幸运。
与陶狗一同从汉墓中出土的,还有一盏连枝灯,可它的命运却截然不同。
当时,经过发掘和分拣,工作人员只找到了连枝灯的几块碎片。
“这座墓室至少遭受过3次盗掘,文物遭到极大破坏。”王建无奈地说,有些文物还算幸运,能够通过修复复原,可有些文物因为关键部位缺失,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,而这样的情况在出土文物中占了大多数。
独一无二的凭几
在王建修复的众多文物里,还有一件特殊的物件——凭几。
凭几是古代席地而坐时常用的家具,也是最早出现的凭靠类家具。而王建修复的这件凭几,更是沧州市唯一一件此类文物。
“在它出土前,我甚至都没见过、也没听过这个物件。”王建回忆道。
当时,他在一堆碎片中发现了一个并不完整的弧形物件,从未见过类似陶器的他,对这个“陌生”的碎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为了弄清这个物件的身份,王建开始搜索海量的资料图片进行比对,翻阅大量的考古文献和史料,最终确定这是一件凭几。
确定身份后,王建根据资料图片和残存的碎片,一点点勾勒凭几的完整轮廓,精心修复。
后来,王建在负责建设沧州市各个县市区的文物数据库时发现,这件凭几竟然是沧州市唯一一件,这让他更加珍视自己的修复成果。
“干我们这一行,要活到老,学到老。”王建感慨道,每修复一件陌生的文物,都是一次学习新知识的过程,而这种不断探索的感觉,让他对文物修复工作充满了热情。
在王建的修复生涯中,最难修复也最耗时的文物当属陶楼。
他和同事们曾经修复过一座1.2米高的三层陶楼。这座陶楼由几百块碎片组成,修复过程充满了挑战。由于陶楼缺失的部分较多,且四面立体的造型各不相同,无法采用翻模的方式修复,只能依靠手工一点点打磨塑形。
那段时间,王建和同事们每天都在与碎片和石膏打交道,反复调整陶楼的结构和细节,确保每一个部分都贴合历史原貌。
“修复这座陶楼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,每天都在重复相似的工作,但看到它最终完整地呈现出来时,所有的辛苦都值了。”王建说。
如今,这座三层陶楼被陈列在沧州博物馆,成为馆内的一件重要展品,向游客展示着古代建筑的独特魅力。
自制修复工具
在王建的修复工作室里,那些工具格外引人注目。“专业工具未必顺手,这些自制工具反而能精准处理石膏的不同角度。”王建拿起一把改造过的铲刀解释道。修复文物时,填补缺口的石膏需要精细塑形,普通工具难以把控力度,于是他结合自己在工艺美术专业中学到的器物塑形技巧,尝试用身边的物品改造工具。经过一次次尝试和调整,终于形成了这套独一无二的“修复装备”。这让他在修复工作中更加得心应手。
比这些特制工具更珍贵的,是王建脑中的“文物数据库”。从事修复工作20多年,他经手的瓷器、陶器跨越了商周至明清多个朝代。
为了准确把握不同时期器物的特征,王建养成了钻研到深夜的习惯。
遇到不熟悉的器物类型,他会泡在图书馆查阅史料,从《中国陶瓷史》到地方考古报告,逐字逐句标注重点;在异地的博物馆看到同类文物时,他会站在展柜前观察数小时,详细记录器物的高度、口径、纹饰细节,回到工作室后再对照笔记反复琢磨,将这些知识记在心里,融入每一次修复工作中。
“文物修复最忌讳‘急’,得跟着文物的节奏来,它慢,你就得更慢。”这是王建常挂在嘴边的话。在他看来,文物修复的过程与文物的形成类似,都需要时间的积淀,任何急于求成的举动,都是对历史的不尊重。
有时候,他和同事们十天半个月都在重复同一件事——拿着碎片找缺口,可他们从不会觉得枯燥,因为每一次找到契合的碎片,都是与历史的一次重逢。
如今,90后李承遥已经成为沧州文物修复领域的一名“得力干将”。
“文物修复需要新鲜血液,年轻人学习能力强,能更快掌握新的科技保护技术,未来一定能修复更多文物。”王建对年轻的同事充满期待,也常常把自己多年钻研总结的修复技巧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年轻人。他希望能让文物修复这项技艺薪火相传,让更多人参与到文物保护的事业中来。
(记者 吴艳 祁晓娟 摄影报道)